我们热爱生命科学!-生物行
当前位置: 主页 > 科学人物 > 名人讲坛

蒲慕明在上海神经所历届年会上的讲话(03

时间:2010-09-17 20:05来源: 作者: 点击: 94次
蒲慕明 男,1948年生,美国籍,博士。国际著名神经生物学家,从事轴突导向和突触可塑性的分子与细胞机制研究,有卓越的贡献。1970年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1974年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生物物理博士学位。1974-1976在普度大学完成博士后研究,以后在美国加州大学欧文分校(1976-1985)、耶鲁大学(1985-1988),哥伦比亚大学(1988-1995),及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1996-2000)任职。蒲慕明博士自1999年11月起任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他现在还担任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Stephen W. Kuffler神经生物学讲座教授及美国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分子与细胞生物学系神经生物学讲座教授。蒲慕明博士至今共发表了130余篇有关膜生物物理、突触生理、发育神经生物学等方面的论文。他目前是《细胞生物学杂志》、《神经科学杂志》、《神经元》杂志的编委。承担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规划项目“脑发育和可塑性的基础研究”(2000-2004)。蒲慕明教授为中国成功地建立了一个新型的基础科学研究所,他坚持科学研究的原创性、本土性,激励和推动全所科研人员瞄准科学重要问题,为提高中国神经科学在国际中的学术地位做出应有的贡献。至2005年8月神经所在Cell、Nature、Science等国际著名学术期刊上发表高水平原创性研究论文22篇。现研究所共有14位研究组组长,其中5人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4人获得创新研究群体资助,9人获得中科院“百人计划”资助。研究所成立5年以来,共有33位研究生获得全国百篇优秀论文奖、中国科学院院长特别奖、中国科学院院长优秀奖等。在蒲慕明所长“以人为本,制度化管理,发扬中国知识分子优良传统与吸收国际先进管理相结合”的理念指导下,神经所已经走上良性发展的道路。 蒲慕明所长在神经所2003年所年会上的讲话(2003年11月29日上午)根据录音整理今天非常高兴在新的讲堂看到神经所现在人数大增,比去年、前年都要多得多,我想再过一、二年楼上也要坐满了。今天我想跟大家谈一下自己的想法、一些感想。先谈一下我们神经所的“路标”(roadmap),就是我们所未来的前程。我想我们神经所的发展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起步期,我觉得今天是我们起步期的结束。头四年,我们建立了神经所,把应该有的设备和各种机制建立起来,这就是我们的起步期。下面六年是我们的成长期,我们从刚开始的七个组,我和吴老师的组、李老师、郭老师、张旭、何士刚、冯林音、周专,七个组,我们现在是十三个组,四年之内可以说是加倍了,再过六年,到神经所十年庆的时候,我们要有 30个研究组,那这个礼堂一定是坐满了,这三十个组就是下面这六年我们要慢慢地建立。这成长期就是一个最”critical” 的时期,大家都知道我们神经系统发展有一个”critical period”,就是成长期的 “activity” 是神经系统结构的形成最重要的因素。成长期是我们神经所发展最重要的时期。等下我将谈谈我们成长期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再下来十年,就是十一到二十年,应该是神经所的丰收期,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收获了,但这些收获现在不见得看得到的,可能要再过十年那个时候才能看到。这是我看到的神经所头二十年的 roadmap,三个阶段。我们目标是什么?很简单,我们要在上海建立世界一流的神经科学研究机构。怎么样叫做“一流”?到怎样的地步我们才算达到世界一流的研究所?我想这可以分三个步骤 (three steps towards the excellence)。第一步就是我们不断要有高质量的文章出现,这是第一步,现在我们已经做到了,很多组已经有很好的文章,这是第一步,这是 visibility。大家看到我们是在科学各个领域里有贡献,这还不能算是世界一流的,还有第二步。这第二步就是我们有很多实验室建立了国际的声誉,就是国际上在你这个领域里提到有那些实验室是做得好的,人家马上就会想到神经所的这个实验室,这是国际声誉。这个国际声誉是怎么来的呢?文章要不断地在高质量杂志上发表,这还不够,还需要形成一个系统。而且成了系统后,还要有影响力,有impact, 我们的PI们要不断收到国际重要会议的邀请,去作大会报告,这是一个标准,这是国际上的承认,要达到这一步,不是几篇文章可以达到的,要建立一个有系统的贡献,才能达到这个目标。这是toward excellence的第二步。最后还有第三步,就是说我们神经所要有重大的科学发现,有突破,能开创新的领域,开创新的方向,有重大的贡献。这个贡献是可以达到世界领袖级的声誉,在世界上所有的一流机构中都有几个这样的领袖人物,没有领袖人物就不是世界的一流机构,所以这“三期”其实也是配合到我们的“三期”的roadmap,在起步期的时候我们可以出高质量的文章,成长期建立我们的声誉,丰收期的时候我们要有重大发现。什么时候出现重大发现?也许明天就出现,那更好。但是我说的三期发展能够保证到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之内我们能够达到有重大发现的那个目标。怎样能达到我们的目标,在未来的成长期里,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工作,不是招人才、不是争资源,是建立一个一流的科学文化。没有科学文化,不管有多少人才、多少钱都没用。我们不缺人才、不缺钱,我们缺的是一个文化。什么是科学文化?很简单,第一就是一个严谨的科学态度,怎样探索问题、怎样做研究?怎样对待你的实验数据?怎样对待你的假设?做实验不是只是出文章,要解决问题。解决问题不能有任何偏见。Peter Medawar说了一句很好的话,他说对一个科学家来讲最困难的事是放弃他自己的假设(The most difficult thing for a scientist is to give up his own hypothesis)。做实验得到的结果和你的假说不一样时,你是怎么样对待?你是不是把不符合假说的实验数据放在一边,把符合你的假说的实验数据拿去发表?即使你现在可以发表高质量的文章,你并没有解决问题。时间到了,问题就出来了,所以就达不到解决问题的目标。这就是严谨的态度,与之相关的是第二点,就是科学交流的态度,今天的会议就是一个科学交流,你看到有问题就指出、批评。批评性的科学交流是我们国内最缺乏的,国内的会议、研讨会说好话的多。真正“批评性意见”,指出你的错误的很少。批评的交流态度有两点:一就是对别人工作的“批评态度”(critical attitude),你能够坦诚、不顾面子地指出他的错误、指出他的问题。但是反过来说,就是你对于批评意见的态度(attitude towards critiques),自己对人家对你的批评是什么态度,批评别人容易,接受别人批评难,这两方面缺一不可。现在很多journal club ,我们很多学生可以指出很多文章什么地方不对,很容易批评别人。但是别人批评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接受?Referee’s 给你的评语,看的时候你是否仅仅说这是有敌意的,不懂我的工作。不懂你的工作是你写得不好,还是你的工作真有缺点,你有没有自己反省?拿到editor的拒绝的信, 第一个反应是泄气的、伤心的、愤怒的,在这种情况下有没有想到应该回实验室做更进一步的工作,冷静地想想看这些评语。科学家的成长,最重要的是如何对待别人的批评,大科学家对别人批评不会生气,反而高兴,因为他知道如何从别人的批评中如何进一步地提升自己。所以文章写出来、送出去,只是第一步。你要能够从第一步得到反馈意见,认真对待反馈意见,即使里面有些敌意,有些竞争,有些错误,但是大部分referee的报告是值得好好考虑地。借助别人对你的批评,好好地提升自己,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态度,假如这一关无法克服的话,永远没有办法提升自己。我想今天我们开这个会,从现在开始, critical exchange的重大障碍。所以我们不要讲面子,希望大家能够多多重视这点。批评性交流跟严谨态度其实是相关的。为了严谨所以要批评。建立科学文化的第三点是创造一个有紧迫感的环境。世界上所有的一流的科学机构,你进去那里,会做出一流的工作,为什么?不是那边的资源多、仪器好,老师特别聪明,主要是一个紧迫感,所有一流的机构都有我叫做“必要的紧迫”(essential tension),这个名词是我从 Thomas Kuhn借来的。Thomas Kuhn讲科学发展的过程,每个时期的科学都有大家接受的统治一个领域的范例(paradigm)。到有各色各样证据与这范例不合,造成tension, 使得这范例非改不可。tension大到范例破碎的程度,新的范例就出现了。这个科学发展的 “essential tension” 我借用来说科学机构、科学家的成长,“essential tension”使得你不断往上,不断地发挥你的创造力。各位到了一流的机构里,你就会发现,这些机构会给你各式各样的压力,老师对你的期望,同学之间的竞争,你与同行之间的竞争,你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压力,你想要发挥你自己的才能,要在这个领域做出一流的工作,变成一流的科学家。各种压力,内在、外在的,使得你在那个环境中做出有创造力的工作。我们很多人说,我们要有宽松的科学环境,做科学要宽松,大家可以随便思考,但是很多人对宽松环境的理解是不对的,宽松并不代表没有压力,没有紧迫感。现在的科学发展这么快、竞争这么强,过去的Cavendish Laboratory 的宽松环境,让Max Perutz二十年去解决一个蛋白的结构,那个世纪已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在Berkeley、MIT, Princeton 的结构生物学实验室,只要有好的结晶体,”one protein a day”,这是他们的口号。一天就解决一个蛋白的结构。这就是现在发展的速率。有紧迫感,随时考虑怎样把工作完成,在这样情况下,创造力才会出来。宽松的环境,假如不能使你有创造力,这种宽松是不好的。所以我们就是要努力造成有 “必要的紧迫”的环境,使得大家能够发挥最大的创造力。国外对中国科学家的勤奋、聪慧、基本训练都是有很高的评价,为什么很多人在国内没有这样的成果,一出去到人家的研究机构里就变成最好的研究人员,为什么?这就是国内机构缺乏一个必要的紧迫感,没有这个,我们就达不到这个最高的、一流的研究所的目标。我想以后我们谈的机会很多,我今天就想把roadmap很简单地为大家列出来。大家将一起工作共同渡过成长期。我个人最大的收获,每次回来我觉得自己是在成长、有些问题现在我还没有我们的同学懂得多,我所做的就是和我们的学生和研究组长一起对神经科学的重大问题进行探讨,大家在一起以严谨的态度去切磋,去解决重大问题。我自己觉得在这个过程中我是在成长,在学习。跟大家一起为达到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我现在看到的roadmap已不是十年了,是二十年的。二十年所庆的时候是我退休的时间,我希望在这之前,看到的不仅是我们同胞在球场上、运动场上得冠军,尤其是女同胞在世界小姐、模特大赛上得冠军,我希望看到我们的科学家也能得到几个冠军!好,我今天讲到这里(众鼓掌)! 蒲慕明所长在神经所2004年所年会上的讲话 (2004年11月27日08:30) 根据录音整理 今天我们很多人起个大早来参加会议,还有很多同学没有到,我们就不等了.在一个星期前我们神经所得到一个好消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就是蒋辉、郭炜、梁新华的论文被Cell接受了。这是给我们所年会的一个礼物,是一件大事。国内的工作在Cell上发表,在这二十五年还是第一次。蒋辉、郭炜、梁新华在吗?站起来!我们大家向他们祝贺(众鼓掌!)。 大家可以看看这篇文章,三位同学努力工作是很明显的,饶毅老师的指导也很有功劳。但主要的成功还是实验工作的成功。在实验科学界常常有人说“ideas are cheap, it’s the experiment that counts”。Ideas大家都有,大家都知道什么是重要的问题。谁把实验工作做成功、做完整,谁就有主要贡献。有人说这是我的想法,那是你的想法,要分清楚。事实上Idea在实验科学上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再说科学研究是讲交流的,在交流的过程中ideas是freefloating,大家都有份,很难说这idea完全是你的,不是别人的,除非是非常非常新颖的想法。这篇Cell文章也不是一个重大的突破,我们也不要吹牛说这是重大突破。这只是在axon differentiation 过程中signal transduction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做得很清楚,面面俱到,结论无懈可击,这样就达到了Cell的标准。但不是说axon differentiation的问题就解决了。所以我常常说我们每个人手中做的实验,都可以达到这个标准,只要你能够把你的实验做得彻底、做得完整,就可以达到Cell标准。 我看很多实验室的课题,包括我们自己的实验室,常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容易就被自己的数据信服,对自己得到的结果常常不够critical。一般的project,开始的时候总有一个基本现象,根据这个基本现象提出一个假说,然后就围绕这个假说做实验。但在做实验的过程中,你会发现有些数据很合你的假说,有些数据不合,常有的做法就是把不合的数据放在一边,合得就相信了,认为自己的假说果然被证实。其实许多数据并不是那么令人信服,自己却已被自己说服了。而且继续朝原来的方向做下去,有反证也不认真对待,到最后很可能走上歧途,因为你的假说可能有问题。所以重要的是任何假说只能作为working hypothesis,不要被自己的假说所局限,假如你的实验结果跟假说不合,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只是告诉你假说需要修正,以便进一步提一个更好的假说。那个新的假说应该能包括解释与原来预测不合的、有反证的结果。 我想很多同学、老师都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常常做实验求证自己的假说,得到的结果不合,就放弃了,不往下走,另外开一个头。这其实是不对的,有时是很可惜的。假如你得到的结果没有证实你的假说,你一定要分析是什么原因?假如你一次实验、两次、多次实验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就要问,是因为你的实验技术不行,还是你的实验的方法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够重复、有正有负、有太多的 noise?假如是方法不行,这个方法在你那个系统内应该行,而你做不出来,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如果你放弃继续下去就是没有克服实验的关。假如别人在类似的系统,用同样的方法可以有这样的结果,在你手中却不行,你就得继续做,不能放弃。反过来说,假如你能够证明你的实验技术方法没有问题,但是你的结果就是和你的假说不一样,那你就更不应该放弃。这就表示说你原来的假说有问题。你原来的假说是在大家公认的思路, 公认的概念中引申出来的,假如实验证据跟你的假说不合的话,表示说现在公认的想法是不对的。你应该换一个新的想法才会能够包涵你现在的结果。这样常常就可以引导到更重要的发现。科学发展就是把现有的公认想法改变。你得到与你假说不合的反证其实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就是说你的假说有错误,大家想法都有错误,当然首先你要完全确信你的实验结果是可信的。 我们常常强调我们要出好文章,其实出好文章不是目的,当然出好文章你马上就可以毕业,这是好事。但我们所里强调出好文章,最主要的目的是我们要把科学研究工作脚踏实地做彻底,做严谨,能够拿到真实可信的研究结果。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高水平的杂志。所以出高水平杂志的文章反映了我们的工作水平。这使我想到现在外面有些人在批评神经所,包括我们有些科学院的领导。他们认为神经所没怎么样,不过就是出几篇好文章,而基础科学文章对社会没有什么大意义等等。确实我们现在做的东西对社会没有什么很直接的意义,我们没有办法治神经系统疾病。那我们的社会意义在什么地方呢?我们现在为什么要做基础研究?要强调出好文章?在整个科学界除非有重大的突破,出几篇文章可以说不起一丝波澜,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但是我们是一个起点,我们就是要强调脚踏实地、严谨、彻底地做科学研究,建立一个不浮夸的学风。现在我们科学界、社会上,盛行浮夸风。做出一点小成绩就是世界领先,有多大突破,对社会有多大意义。几十年社会运动遗留下来的浮夸风,在科学界里还仍然盛行。我们就是要做一个榜样,把不浮夸、脚踏实地、严谨地做科学的态度在中国神经科学界好好建立。这才是我们出好文章的意义。 我们有没有社会良心?是不是只为了自己成名成家出好文章?我相信不是的,大家都知道我们做的工作,工作做得彻底从长远来说自然会有社会意义的,尤其是神经科学的工作很容易联系到神经系统疾病,退行性疾病等问题。时候到了,工作做严谨了,是credible,自己相信,别人也相信,在国际上大家相信,在这个时候就能做出与疾病相关的问题有突破的工作,才会有人take it seriously,才会真正达到有社会意义的目的。所以我们现在不会树“一个大旗”,说我们要解决重大神经退行性疾病,要解决Alzheimer’s disease、Parkinson’sdisease。不是因为我们对这些疾病没有兴趣,不愿意解决这些问题,而是时候未到。当我们建立了高水平的研究室,能够把科学问题解决得很清楚,这个时候我们自然会有能力解决与疾病有关的问题,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集中大家精力去解决一个重大疾病问题,才有成功的把握,现在还没有。 我们有些科学家动不动就向国家要几亿的钱,举个大旗就要几亿,为他们自己的项目要国家投资大笔的经费,没有想想做这种研究到底是否真正能解决问题?在目前的情况下,在一些基本功夫还没有建立的实验室投入大量资金,这对社会是多大的浪费。我想提醒这些科学家,去看看我们社会现在的情况,看看农村的情况。我们现在有些农村还很穷,你买个大仪器放在实验室不能确实好好用,可以养活多少困苦的农民?所以我觉得现在不浮夸,谨慎地使用科研资金,好好做科学,是我们做科研人员的一个基本的社会良心。 讲到这里,我还想讲一些心里话。我们这一代年轻的朋友们、同学老师们都非常关注自己的前途,大家不再喊口号了,很多人也不理社会上的一些事情。科学家生活在象牙塔里,对社会上的事情不关心,看到的就是上海、北京繁华的一面,生活是很不错的。心里想的、盘算的都是自己实验室、工作上的事情。我觉得科学家是社会的一分子,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对这个社会要有一些了解。平时我们离开上海到外面去,都是到一些旅游点去旅游,去陶冶心情。但事实上中国社会现在还有很多困难,还有很多不安定因素,有些农村还很穷。社会虽然是繁荣了,但有严重的两极分化,还存在着许多不合理、不公平的现象。作为一个科学家,关在门里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吗?是否还要考虑一下你对这个社会的关心如何表达出来?对这个社会将来的发展有什么贡献?也许这有点唱高调,有时候我批评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科学发展有些阻力。但是几千年的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精神,就是社会良心、对社会的关心。到现代,“五四运动”以来要民主、要科学,这都是知识分子提出来的,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知识分子在中国社会的重要性是非常高的。中国传统就是知识分子不是只顾自己,要先天下之忧而忧。这个传统在我们这一代是应该继承下去的。这里大部分同学都要离开这个所,很多都要出国,都是为自己前途奋斗。大家关心中国,关心国内社会,关心我们这个社会的延续,关心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积极地参与?参与的方式是什么?我希望大家能想想这些问题。我最敬佩的科学家,像过去的爱因斯坦、Niles Bohr,现在的 David Baltimore、Richard Lewontin、Steven J. Gould都是有社会良心的科学家,不但自己工作做得好,他们对社会关心,对社会不正义的事情提出抗议。而且最重要的不光是批评,自己批评的事自己首先要做好。现在大家不满的事很多,批评的事很多,而对自己的要求却不够。我觉得从一个科学家社会良心上来讲,最简单的起点就是从你自己的工作做起。你自己的研究工作也好,你待人处世也好,能够做到脚踏实地,真实严谨的态度,然后你还要能够慢慢地影响别人、影响这个社会。假如我们的科学界大家都说,照着国情吧,国家是怎么样就怎么样,社会怎样做我们是管不了的,那我们就永远变不了,情况就会越来越坏。现在我经常会听到我们一些科学家说:“腐败现象在中国到处可见,上亿的钱很容易地就被浪费掉。现在政府愿意投资科学研究,这些经费是不拿白不拿。如果你不拿这些经费,同样会被别人浪费掉”,“与社会上可见的腐败相比,科学家用科研经费款待朋友、公费旅游等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从科研工作上讲,在神经所也存在着严重的浪费现象,有些经费被轻易地浪费掉,只是因为我们在开始实验前没有好好的思考与计划,在定购仪器前没有认真考虑购买的必要性和该仪器的使用率。所以科学家的社会责任感,应该从严格要求自己的工作开始,看我们是怎样对待自己的研究工作,作为社会的一分子我们是怎样表现的?科学家和知识分子们代表着这个社会的良心,如果我们自己都腐化了,我们还能期望我们的社会不腐化吗?现在我们的社会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所谓的“圣人”、“烈士”,而是绝大多数人能成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让我们从争做神经所的“好所民”开始,然后尽可能地去影响我们周围的同事、我们的朋友,在科学界、在这个社会成为好公民。 有些人批评我到神经所做的事情,就是把美国那一套带回来,不合国情。“不合国情、要安定团结”,这些说法是中国社会腐败现象、科学界虚假浮夸、人事关系主导一切等等各种弊端的最好挡箭牌。我们科学界,甚至整个社会改革目前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这种要安定团结、要合国情、要讲人情的做事方式。这是我个人,也希望神经所同学老师们要坚决抵制的。我觉得我们所这五年来在科学研究上有一个好的开端,但我希望我们的意义不止在这里。我们要在神经科学界、乃至整个学术界做一个榜样。我们的工作,我们做科学的态度,都能作出一个好的榜样,将来对社会有更大的影响。今天我就大致讲到这里,开始我们所的报告(众鼓掌!)。蒲慕明所长在神经所2005年会上的讲话(2005年11月26日) 大家好,今天是神经所2005年年会,像往常一样,我先讲几句。先谈谈神经所2005年的发展。总的来说我们所2005年进展非常好。评估一个研究所的发展首先就是看它的科研产出。我们过去这一年的产出是建所以来最好的一年。在《神经科学杂志》以上的杂志共发表了十篇论文(包括徐天乐组前几天发表在 Neuron上的文章)。单从论文质量来看,我们可以算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看研究所发展状况的另一个标准就是这个所PI和学生的招聘情况。是不是有很多人来申请神经所PI的职位,是不是很多学生希望进神经所。从这两方面来说我们的进展也不错。神经所在开始的头几年,由于成绩还没有表现出来,并没有很多海外学者有兴趣来应聘。从2003年开始申请人数大大上升,在这二个月,我们就要面试五位PI候选人。神经所的发展目标是到2010年动态保持30个研究组,我们现在是15个组。大家也许注意到,神经科学领域很广,为什么我们现在招聘的PI多数是细胞分子神经生物学领域的?这主要是因为这几年我们招聘的条件不是依据研究领域,而是依据应聘人的科研水平。国外高水平的细胞分子领域的研究人员多,所以来应聘的这个领域也多。等我们到了二十个研究组以后,就要考虑哪些研究领域我们需要加强,较有针对性地对这些领域招聘。这是我们发展的策略,这样才能建立一个高质量的研究所。另一个好的进展就是我们建立了一个严格的学术评审制度,每个研究组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定期的评审,研究员是每四年一次,高级研究员是每六年一次。能坚持真正做到严格的学术评审的国内研究所是不多的,我们可能是做得最彻底的。我们一定要继续做下去,还要做得更好。严格的评审制度一定要有一个相应的退出机制,就是对因不愿意参加评审或者评审未通过等种种原因而离开神经所的,我们建立了很好的退出机制。比如我们允许学生、仪器设备都可以带到新的单位去,这样就建立和推动了一个良性的流动机制。按正常理解所有的仪器设备都应属于研究所,过去惯例是人走空着手走,这对他重新建立实验室继续研究工作是有很大阻碍的,对国家资源也是一个浪费,因为留下来仪器设备相当部分很可能是其他组用不上的。所以我们制定出一个公正合理的退出机制,这是我们经过很多努力才做到的,也是我们建所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成绩。在国内呆久了的人应该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最后我觉得神经所的发展很关键一点就是我们的行政支撑系统,办公室人员对提高我们所的工作效率、推动各种工作、打破国内旧的各种框框做了许多努力,这是非常难得的。没有我们行政、支撑人员我们这个所是办不好的,我们应该谢谢我们各个办公室和公用实验室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众鼓掌!)。一流的研究所的标准现在国内外对神经所的评价很高,随时都有许多神经科学家、访问团来访。神经所好在哪里?国内常常说要建立国际一流的研究所、办国际一流的大学,国际一流到底是怎样一个标准?我个人认为第一就是看科研水平,这个所每个实验室发表顶尖杂志文章的平均数,出来的文章是否在国际上有影响力。第二就是我刚刚讲的招聘情况,进我们所的PI是什么水平,在国外是什么单位在跟我们竞争?第三,我们有多少PI被他们所在领域的重要的国际会议邀请做大会报告?假如我们以这三个标准为准,我们在国际上是怎样一个地位呢?大家不是喜欢排名吗?我自己估计,只要我们能够保持每一年都能做到像今年这样,我们是可以与美国前四十名大学竞争的。假设前20名是一流的话我们还没达到一流,如果你认为前40名是一流的话,那我们可以算一流,这是非常粗的估算。发展中的不足和期望目标下面再说神经所发展中的缺点。第一是我们这里的科研骨干,也就是我们的组长们还比较年轻,大多数是起步不久。而在国际上已经有一定地位的组长很少。一般一流研究所和大学都有一大群资深的教授,年轻反而是少数。我们下五年、十年的目标就是我们的组长能够在国际上成为他们所在的领域的知名学者。大多数组长是这样的话,我们才可能与国外的一流研究所相提并论。要做到这点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假如一个组长和他的实验室在这个领域能连续性每年都有好的文章出来,持续五年、十年,大家就会注意到他,国际大会也会邀请他去做大会报告,这样他就成为国际知名学者。上面这个目标是可以预见的,也是做得到的。但对神经所来说比较困难的目标是有突破性的重大科学发现,能开创新的研究领域。大家不只是公认你是一流学者,而且把你看成领袖人物,能做到这样才能真正奠定我们神经所在国际上的地位。你们看Harvard、Caltech、Berkeley、 Stanford这些学校都有几个这样的人物与诺贝尔奖获得者。这样的目标我们只能期望,没有人可以保证我们一定能够有重大突破。只有当我们多数的实验室能达到刚才讲的一流水平,产生具有突破性的重大科学发现的可能性才会大大增加。时间久了总会有重大科学发现。要达到这个目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钻研重大问题。我举个例子,英国的Cavendish实验室,也就是DNA双螺旋发现的地方,在上个世纪的前五十年是世界科学的主要中心,物理学和结构生物学发展的许多重大成果都是从Cavendish实验室出来的。进去的年轻人一个个变成大科学家,许多成了诺贝尔奖得主。那些年轻人都是天才吗?Cavendish实验室选人都选得那么准吗?为什么那些年轻人进去都变成一流的科学家?Cavendish实验室那个环境到底有什么特别?我觉得不是那里的仪器设备特别好,也不是那里的“大师”特别聪明,脑筋特别灵,出的题目特别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环境给所有进 Cavendish实验室的年轻人一个信心。自己建立了信心,持久下去就会有重大发现。这种信心是由Cavendish实验室的传统风气形成的,以前进这个实验室的人都能做到,那我也一定可以做得到,所以建立了信心。还有大师对他的期盼,他对自己的期盼。信心和期盼成就了Cavendish实验室辉煌的历史。要有突破性的科学发现,就要做重要的问题。重要问题大家都知道,并不是只有那些大师知道,外面的人也知道,但为什么外面的人做不好?因为别人没有那样的信心和胆识去做,而在Cavendish实验室你就可以去做。一篇新的、写得好的综述就会告诉你哪些是重要问题,每个领域都有一大堆重要问题,尤其是神经科学没有解决的重要问题很多,你不要挑选人家已经做得差不多的小问题,而是盯住那些没有解决的大问题。所以我希望神经所的老师、同学有信心做出最好的工作,有信心和胆识去做重要问题,最终会有突破性的科学发现。研究生教育下面我要讲一个很重要的事,今年开始我特别强调的就是我们研究生教育。一个所的成就不要只看它现在有什么成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指标就是学生从这个所出去将来的发展怎样,他是不是变成一个好的科学家?他出去之后是不是觉得他在神经所待了那么几年确实学到怎么做科学,能够不后悔。让他重新做一次研究生的话,他还会选择到神经所。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我们神经所教育才是真正成功了。我记得上次有个座谈会,一位老师问我“你觉得在神经所工作这几年有什么是你最遗憾的”?我说我最遗憾的是我们神经所过去这几年有的学生走的时候是一肚子气走的,很不满意,觉得在这里很多时间是浪费掉的。这就表明我们所过去这几年没有真正办好。我希望我们能加强对研究生的关注。今年我们对于研究生转博考试、对于博士生向其论文指导委员会的进程汇报制定了更加全面、严格的要求。这也显示了神经所越来越关注、并尽力提高研究生的教育质量。我希望明年研究生工作能做得更好,学生们不仅仅感受到科研工作所带来的压力,同时有回报,也能渐渐体会享受做科研的乐趣,工作能做得愉快。这也是保证我们每个实验室能够成功的基础条件。 学习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我们希望研究生能够学到什么?研究生刚进来时对做研究是新手,第一步是要学怎样去动脑筋思考问题,怎样集中足够的心思专注地去解决问题。过去都是念书,书上告诉你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是要你解决问题,把实验交给你,要你去做。很少实验是完全顺利的,一定是有困难的。困难出现时你怎么解决困难?不光是学习实验方法,而是在方法上出问题时学习怎样解决,这才是真正的学习。学习解决科学问题最重要的一面就是学习怎样能集中自己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在一个具体问题上,能集中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就如同你以前准备考试一样,但要以更主动积极的方式,而不是被动消极地吸取信息。不是说你必须日日夜夜坐在实验室,一次次地重复同样的操作,而是能聚精会神地(with intense concentration)去思考问题,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找出所有的可能性,从文献上找,去请教别人。不但在实验室里想,甚至睡觉时也想。这也许不是偶然,我以前解决实验难题最好的想法都不是在实验室里想出来的,而是在深夜无法入眠时想出来的,这就是把所有心思集中在解决问题上。学习思考和解决问题要有练习的机会。老师应该给同学许多练习的机会,要鼓励同学尝试解决问题的新方法。创造力需要培养,而培养的过程需要不断的实践。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说现在许多“大科学”大实验室不是一个好的训练研究生的地方。做大规模的测序筛选,操作的是自动化大仪器,不需要用“脑筋”,只要根据既定的程序一步一步操作,这样不是一个训练研究生的好环境。我们神经所每个研究组都是属于小实验室的环境,老师与学生之间应该有很多交流,常常有问题要解决的,学生不是来做技术员的,是来学做科学的,实验出问题的时候同学要主动积极地提出解决的方案,不仅仅只是去问老师讨教新的指令或解决方案。在实验生物科学现在有一个趋势,就是年轻人一变成组长以后就不做实验了,招一大群博士后或学生,自己则整天坐在办公室里,跟实验台脱离了关系。老一辈的科学家都是自己动手。我做PI后还自己做了15年的实验。只有自己动手才会有感觉,知道实验做不出的时候是什么原因。十年前我还声称假如我们实验室细胞培养或电生理记录出了问题时,让我来做,我可以解决问题。因为我曾长期在实验台上,有感觉。现在的趋势是大部分年轻的PI不做实验了,真正跟自然对话的就是在实验台上的学生了,这是一个缺点。补救这个缺点就是PI应经常接触实验台,学生做实验的时候应该常坐在他们旁边陪他们做实验,这将有助于发现和找出问题的真正原因。学习形成假说和检测假说刚才说了研究生第一步是学习怎样去想问题、解决问题。进一步更重要的是学习怎样找问题,怎样形成(formulate)假说和检测(test)假说。通常开始时由老师给一个问题,但是你要学到怎样找好问题、找大问题。这个步骤比较困难,要经过一段漫长的过程,其实这是一个科学家终身要学习的。我认为在生命科学领域目前有两种研究方法:一种是“探索性”(exploratory)研究,搜寻未知的现象。另一种是“假说所推动的” (hypothesis-driven)研究。在分子细胞生物学中的一些领域,假说所推动的研究占主要地位。已经有很多现象,你可以形成一个假说,去检测它,在检测过程中对自然现象有进一步了解。但是在系统和认知层面上的神经科学,很多是未知的,在形成一个有用的假说之前,需要收集更多的事实和发现新现象。探索性研究重视观察自然现象,要以尖锐的洞察力观察自然现象(observation with a keen eye),观察时要专注、要想像,对这种情况下你看到的现象是不是有意思,要做恰当的判断,这种探索性研究很可能是未来神经科学发展有所突破的关键。我们神经所现在大部分的工作是假说所推动的研究。今天我化一点时间谈怎样形成假说、以及怎样检测你的假说。简单地说,别人发现那个现象,你看到这个现象,你把两种现象联成一个因果关系,形成一个有意思的假说。人家没有联想到你联想到了,这就是你的假说。下一步是去检测你的假说。首先,我想指出怎样才是好的假说。一个合理的假说并不一定是一个好的、有意思的假说。我认为一个好的假说应该有以下三个特性:首先,一个好的假说所引导出的因果关系是许多人意想不到的(就是我们常说的surprising, novel “令人惊奇的”、“新颖的”假说)。第二、一个好的假说所引导的推断是可以立即用实验去检测的。第三,一个好的假说是可以立即引导出其他有意思的假说。通常一个假说就是要给一个有因果关系的联系。检测你的假说,其实就是为这个因果关系寻找证据。怎样检测因果关系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常识 (common sense)。我举个例,你发现在你的系统里A→C,在已知的另外一个系统里B→C,你把它连到一起提出一个假说:就是A→C必须通过B,也就是 A→B→C。要检测这个因果关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掉B,看看A有没有办法产生C。假如没有B,A照样可以产生C,那你的假说就被推翻了,就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必要了。反过来说,假如没有B,A就不能产生C,那么你的假说没有被推翻。假如没有B的话,A就不能到C,B就是A→C的必要条件。当然你还有其他要检测的,在你这个系统里你是否可以看到A→B?可否看到B→C?假如你的实验能得到A→B,你同时也发现并不需要有A,B的出现就可以得到C,这就可以说B是A→C的充分条件。B既是必要条件,又是充分条件,那么A→B→C的因果关系在你的系统里就暂时可以成立了。事实上大部分科研就是研究因果关系,如果你都检测清楚了,最后结果是你的假说在你的系统里可以暂时成立了, 你就是已经解决了一个问题。当然还有很多细节,你拿走B时的处理是不是特异性的?是不是在拿走B时,其他的东西也被打坏了?例如你用药剂阻断B,这个药剂是不是有充分的特异性,其他条件有没有变?还有很多药理实验没有100%的效果,你怎么对待这样的结果?我们常见的就是B被阻断之后,A造成C的数量大大减少,一般就会认为这个假设是成立的。但为什么C没有完全消失?是不是因为B阻断没有做到彻底?还是A还有不同的途径可以到达C,也就是说A→D→C。假如是后面所说的那种情况,你的假说就失去了强度,所以你一定要回来找原因,到底为什么阻断B只是部分有效果?是不是有更好的假说。如果用许多方法阻断B,你一直只能得到部分阻断,也许你就应该寻找D,从A→C的作用中D可能比B更重要。这样你就要放弃原来的假说,即便你原来的假说非常新颖、非常吸引人。你是坚持还是放弃你原有的假说变成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假定的因果关系是A→B→C,B是介导A到C,但是真正的因果关系可能是A→D→C,B可能只是影响D,是D存在的必要条件。假如 B拿掉,A到C可能会受影响,但并不马上表示B就是因果关系中的一环。即使B→C(B导致C是充分的),因果关系可能仍然是A→D→C。要真正的令人信服,你必须证明你的系统在实际生理条件下A能产生适当量的B,而产生的B的量足以产生C。这时候定量信息就很重要。如果没有定量信息支持你的假说,可能B 只是A→D→C过程的一个必要的调控者(modulator),而不是A→C真正的介导者(mediator)。已往与当今文献中许多关于信号转导的争论就是由于缺乏对于信号转导途径的介导者与调控者的明确区分,而出现了太多的不可靠的相互矛盾的因果关系的假说。还有,绝对不要说你的实验已经证实(prove)了你的假说。实际上没有一个假说是可以被证实的。假说是永远只能被推翻但不能被证实的,所有的实验结果最多只能说是支持你的假说。简单的说,在你这个条件下你得到的结果和你的假说不矛盾,所以你的假说在目前仍然成立。换一个条件你得到的结果可能会与你的假说有矛盾。因为永远有一些条件你无法或没有测试,所以你永远不能排除你的假说可能是错的可能性。在写文章或做报告时至多只能说“数据符合或支持我们的假说”。学习做一个有品德的科学家研究生必须学习的第三点,就是要学习做一个有品德的科学家。大家知道科学家不是生存在真空里,是在一个社会里面,在学术界、在社会上有品德的科学家才会受到多数人的尊重,他的工作才使人信服。有品德的科学家是严谨的,是讲公德的,是有诚信的,是尊重事实, 并捍卫真理的。不要有了结果,即使数据靠不住,自己都不能信服的东西,也出文章。今年这文章出了,下面做不下去了,别人不能重复,那你的名声就毁了。假如你的发现是吸引大家注意的,将来大家知道这个工作是错的,你的科学生涯就会有污点。不可以因为眼前要出一篇文章,将来后患无穷。严谨态度要从小事做起,你到公用实验室使用仪器,该签名时就签,应该怎样操作就怎样操作,要守规矩。想省事走小路和占小便宜反映了你的态度,这种态度积累在一起成为习惯,到最后就会犯大错。我们在学习过程中,要培养严谨的态度,这是我希望我们每个同学都能注意到和重视的。科学家的品德同样也反映在与人合作的态度上。跟人家交流合作必须是公平互惠的。合作是一个科学家要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假如你不会合作,在未来的科学世界里你必定是非常局限的。学会怎样做一个好的合作者是你成功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怎样合作,从做学生开始就要学习,因为在做学生时合作是最多的,老师交给你的工作是整个项目的一部分,你要跟别人合作。我发现很多年轻人,尤其是到了国外后,很常见的一种想法就是认为你要在这个社会生存,就要竞争,要竞争就要厉害,要抢,不能退让。中国人过去都是软弱,被欺负,所以现在要竞争,要抢,有一个便宜就占一个便宜,有好处不拿白不拿。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短视的浅薄的态度。你总是占便宜的话,人家就不跟你合作。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出了文章谁做第一作者?都认为自己贡献最大,自己应该是第一作者。但是要量化贡献并使每个当事者都认为是完全公平的是非常困难的,每个人的算法都不一样。有些时候很难去断定你的贡献一定是55%,所以你是第一作者,别人贡献是 45%,所以是第二作者。在很多情况下就是PI作主,PI要公平,要做一个合适的评估。我们不要因为得不到第一作者就认为这世界太不公平。其实没有百分之百的公平,假如这次你感觉吃亏了,你采用一个和气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下一次自然会有好的安排。即使你的合作者这次占了便宜,下一次他可能认为应该让你多得一点。这都是有来有往,不要以为目前此时此刻一定要什么事情都是你第一,要学会怎样与别人合作。我自己经历就是这样,与人家合作时,我不争文章排名,但到了真正很“吃亏”的时候我是会反对的,但一般我都是很容易商量。你会发现很多文章我是倒数第二名。当然我是PI,你们可能觉得不一样。其实学生也一样,在一项工作中谁的贡献怎样大家心中会有正确的估价。所以多年来我都有很好的合作,我自己有很多收获,因为通过这些合作我自己得到了学习,也扩展了研究领域,总的来说对做科学是有好处的。所以我希望大家合作时不要斤斤计较,要以做科学为主。不要为计较眼前的利益,把自己的名声搞坏。我就知道国内有些PI甚至对没有参与工作的学生或其他有关系的人也会给个好处,把他的名字放在文章上,给学生排名有时候也是乱来的。还有的PI跟人家合作就一定要坚持自己占绝对的好处。到最后常常导致不愉快的事件发生。另一个与科学家品德有关的事就是国内科技界普遍的浮夸风。用文字或在公开场合描述你自己的成就,有时候也许比较难做到完全客观。但现在国内许多对个人或单位研究工作的意义或取得的成就的描述,常常夸大得不成比例。有人辩解说“这是公关,为了经费和名声,这是必须做的”。“每个人都这样做,国外的科学家也是这样公关的”。我不赞同这种态度,如果过分夸大事实、不诚实的、欺骗的行为是所谓的国际趋势,我们也不应该遵循这样的趋势。我反对科学家像商人一样,用尽一切办法,包括欺骗,去“销售”他自己和他的单位。我坚信一个有品德的科学家应该是诚实的,即便是面向“无知”大众或那些不懂得他的研究领域的领导也必须是诚实的。当一个科学家成为科学管理者时,应更有义务坚守科学家的行为准则,讲实话,不浮夸。中国科技界盛行的浮夸,包括申请经费时的浮夸风,归根主要还是科学家不能坚守基本的品德。这种浮夸风已经成为中国科学事业的发展、中国科学得到国际科学界尊重的主要障碍。我希望我们的研究生、下一代的科学家能纠正这种不良的社会倾向,要对自己、对科学、对社会都能坚守诚信的品德。我的时间已经到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在我结束之前,我送给大家两句座右铭,这都是著名的哲学家和文学家胡适说的。胡适当时讲的是考证工作,但同样也非常适合我们做科学。第一个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第二个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如果能严守这二个座右铭,你将成为一个好的科学家。最后讲一件事,就是最近有很多同学和外面的人问我,说我神经所所长是不是马上要被解聘了?(众笑)是不是还在做所长?我可以告诉大家,很简单的几句话,建立神经所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神经所是决不会放弃的,要赶我走还不容易呢(众鼓掌!)。大家都知道我们神经所在国内科学做得好,什么人要赶我走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能够赶走我的是谁?是我们神经所的老师和同学,只要我们老师和同学认为我应该留在神经所,那我就在神经所,不做所长我也还会在神经所(众鼓掌!)。 蒲慕明所长在神经所2006年会上的讲话2006-12-21 10:04:24 信息来源: 神经所 各位老师和同学们:早上好!今年是神经所第一次与外单位一起开联合年会,我们有机会与很多香港科技大学的老师与同学一起讨论科学问题,进一步了解彼此的科研进展,为下一步合作提供基础。我相信这次年会一定会给我们大家带来很大的收获。我先简要介绍一下神经所过去一年的工作进展与下一年的展望。然后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关于科研创新的问题。一、组长招聘工作神经所建立到现在已有七年了。七年对人的一生来说是不短的,我们的张旭老师七年前是一头黑发,现在已灰白了(众笑)。但是对一个研究所来说是很短的,神经所还非常年轻,套句毛主席的话,我们现在还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将来前途无限。神经所原来的规划是至2010年达到三十个研究组的规模,现在只有十五个组,招聘的步伐不快,这是由各种原因造成的。本来计划每年增聘四到五个研究组,这样到2010年神经所就能达到目标了。三十个研究组的一个所可以大致包含神经科学各个领域,是学科相对完整的研究所。假如我们三十个研究组都有很好的工作的话,我们在国际上就会具有竞争力和地位。这是我们的目标,但是每年要新增加四、五个研究组,需要相当的资源。我们现在是与国际一流单位竞争人才,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而且从今年开始中科院的百人计划实行计划分配,神经所下五年总共只分配到3个名额,即使入选百人计划,经费下拨一般也要迟缓一、二年,不能帮助我们新的组长们立即建立实验室。今年神经所向中科院打了一个报告,要求每年多支持点引进人才的启动费,最终科学院还是决定用已经定好的“公式”拨款。我们没有拿到我们要求的引进人才专项经费,所以在招聘资源方面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新所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但是神经所还是要继续发展,还是要继续做好招聘工作,可能步伐要慢得多。我们招聘的目标不单是数量,更重要的是质量。所以下几年也许不能扩充到三十个研究组,但我们会尽可能争取发展至二十五个研究组。虽然在招聘新的研究组长方面有困难,我们在这里的研究组的情况是非常好的,资源是充分的。这有几个原因,一个就是我们神经所几乎把所有资源,包括行政费用都放到实验室去,我们有一个非常有效的行政机构,事实上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行政机构我们就不能做到这点。七个秘书管理15个组、168个学生的事务,一个行政人员常常做二个人的事。还有胡谦等非常具有奉献精神的公用实验室老师,常常是一个星期工作七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把许多行政的经费用来招聘、用来做实验室经费,所以我们实验室的经费是充分的。另一方面,我们研究组长们非常努力,工作出色,能够争取到国家其他经费,包括科技部、基金委的经费。所以即使我们招聘速度比原来的计划要慢,我仍然是乐观的。我们研究组的工作会做得越来越好,这也是我对下一年的展望。二、研究生培养工作神经所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研究生的培养工作。过去这一年我们继续彻底、严格执行硕士生转博资格考试以及已经转博的研究生年度工作报告的制度。我知道在座的同学都觉得这两项措施压力很大。因为我们在执行过程中确实做得很严格,相当一部分同学第一次没有通过,还需要再考试一次、再报告一次。虽然这些制度让你感觉到了压力,但这是很好的机会,通过各个老师的意见,你可以真正把自己的研究计划做得更彻底、更完善。这是非常有益的,不要把它当成负担,尤其是研究生的年度报告。我希望每位同学写好计划书和工作进展报告,我们有固定的格式,大家要按照这个格式认真写。这是练习用英文写作的很好锻炼,是你将来一定要用的技能。借这个机会做这种训练是非常有意义的,所以我让谢老师再给大家发一次写作要求,请大家认真写好工作进展报告和转博计划书。三、科研产出研究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科研产出,神经所的科研工作都是围绕基础神经科学,产出主要表现就是论文。论文的数量很容易评估,大家可以数。但怎样客观、公正地评价科研工作的质量?一般公认最好的方法就是国际同行评审。投送到一流杂志的论文,就是去让高水平的国际同行严格评审。在高水平杂志上发表论文是所有年轻科学家在科学界建立学术声誉必要的和必经的步骤。在几十年前,也许你可以闭门造车,做你自己有兴趣的工作,不管别人对你的评价如何,但现在不行了。你所有的工作都需要有资源,是否有资源主要是看你的工作。开始时给每个年轻科学家的资源可以只看他的潜力,但是几年之后每个年轻科学家都要用产出来证明自己,这是全世界公认的方法。现在很难说等你十年、二十年之后才看你的科研产出,除非你可以说服你所在领域的一些领袖人物,使他们愿意尽最大努力支持你。所以发表高水平的论文在竞争激烈的科学世界是不可少的。在这种情况下神经所会有很大的压力,现在我想谈谈压力的问题。我们老师、同学常常说在神经所的日子真不好过,压力太大。工作一定要出成果,要及时发表论文。每个人都有压力,我想说的是现在全世界所有一流的科研单位没有一个不是有高压力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每个人把这种高压力当成是必然的、必要的,不可能没有的。你想减少压力,不要有高压力,你可以到二流、三流的单位、学校去做老师、做学生,在那里,老师可以轻轻松松拿终身职,学生甚至可以不发表论文也能毕业、拿到博士学位。但是在那里工作的科研人员,他们主要是学习、钻研别人做的工作,他们不是产出重要工作的主要来源。所以,你想要做科学的推动者,你必须做出人家想要钻研的工作,而不只是钻研人家的工作。事实上,许多创造性工作就是在这样高压力的环境下完成的。四、积极应对各种挫折有人说我可以承受压力,工作可以很努力,但是这环境太坏,我遇到了各式各样的挫折。即使我愿意努力,这么多挫折实在让我做不下去。所以我想谈谈挫折的问题。挫折是每个科研工作者都会遇到的,而且是一辈子、永远都会遇到的问题。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只要做科研就会不断遇到挫折。当然挫折有各种各样的,包括与科研无关的挫折,如个人的、家庭的挫折等等。今天我要说的是跟科研有关的挫折,比如我们如何面对实验做不出来的挫折?这是我们最常见的。还有一些跟科研有关但不是真正科学问题上的挫折,比如老师与同学的关系、同学之间的关系,与别人合作过程中遇到的挫折,心里不顺畅。自己做的工作没有得到人家的认可,包括你的文章被拒,文章署名次序问题等,这些都是挫折。这些挫折虽然与科研不是直接相关,但事实上这些也是大多数科学家会面临的挫折。即使你将来做了组长、成了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你还会文章被拒,还觉得同行对自己的认同度不够,你没有得到应得的声誉。那么问题在什么地方呢?我认为一个成功的与不成功的科学家最大的差别是在他面对这些不可避免的挫折时,有没有因为这些挫折影响他做出更好的工作?有没有把这些挫折转化成一种动力?我没有得到同行认可,我就把工作做得更好,使同行们没有办法不承认我在这个领域的贡献,这就是面对挫折的积极态度。这次你的导师决定这篇文章你不是第一作者,你不但没有停止认真工作,而且更加努力、刻苦钻研,一直到他不得不认识到你的贡献。对于很多挫折我没有一个通用方式去解决,但是有一个基本原则:不能因为挫折而影响你继续做出好工作的毅力。我常常说困境孕育创造力(Adversity breeds creativity)。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挫折:没有挫折、一帆风顺的环境常常不是最有助于做出创造性工作的环境。五、创新性研究现在讲讲创造力或创新(creativity or innovation)。大家都在说创新,整个科技界都在说创新。今天就谈谈我对创新的认识,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来分析一下怎样的工作是创新性工作。我想把创新性研究的要素列出来,供大家参考讨论。新颖性(Novelty):概念或假说可以有新颖性,对自然现象有新颖 (责任编辑:glia)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发表评论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验证码:点击我更换图片
特别推荐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