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阻碍科学启蒙？杨振宁错在哪

九月份有报道：杨振宁先生说“《易经》阻碍科学启蒙”和“阻碍中国发展近代科学”。于是有不少文章说杨振宁先生那看法不对头。这几天，咱看到篇陶世龙先生的科技评论《亏得有个杨振宁！》，表示支持杨振宁先生。作者的根据主要有两个：一是通过词句的网络查询，发现多数资料是广告和算命的；二是根据刘华杰和江晓原等人的“科学”定义。刘华杰和江晓原等人连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实岁虚岁都搞不清，这里就不说他们，另文再说。咱这里要说的是：陶世龙先生仅根据关键词句的网络查询就做判断，那绝对是靠不住的；照那方法找资料，可以看到用计算机搞算命的资料更多，是不是也要说计算机阻碍中国科学发展了？

　　说明杨振宁先生错在哪里，需要正面和直接回答他提出的两个观点：一，易经和中国文化没有推演法；二，易经和中国文化很讲究“天人合一”，而近代科学在西方获得发展是因为摆脱“天人合一”。咱就这两个理由说明杨振宁先生错在哪里，也就能看出陶世龙先生的文章是如何混乱了。

　　（一）易经有没有推演法？

　　杨振宁认为：“中华文化有归纳法，可没有推演法。……近代科学是把这两者结合起来而发展的。比如Maxwell方程，就是运用了两者结合的方法,今天发电机、电话、无线电、电视网络通信激光等等都改变了人类的历史，而所有的这许多都基于Maxwell方程式。” 杨振宁先生是物理学知名人士，但在其它领域也许不是专家。电话网络通讯等信息科技领域，除了物理学方程，更还有信息学各种理论和方程，其基础就是易经符号所具有的二进制系统功能。这里说个二进制推演法的最简单例子：

　　命题：只要A是真才是真，求逻辑和（A+B）的真假。

　　推演：二进制的0表示“假”，1表示“真”，就有：

　　A=0, B=0, (A+B)=0； A=1, B=0, (A+B)=1；

　　A=0, B=1, (A+B)=0； A=1, B=1, (A+B)=1。

　　用这就可做个逻辑电路来处理该类命题数据。把0和1分别跟易经八卦符号的阴爻和阳爻对应，就是《易经》八卦的数理推演方法，《尚书》、《周礼》和《春秋左传》等史料都有实用记录，只不过没用“真假”、而是用“吉凶”说明而已。这一个简单例子就足以证明杨振宁先生的说法不能成立。

　　当然，若说《易经》八卦早在数千年前就回答了近现代科技的所有问题，那也不对。实际情况是：受到古代文化遗产的启发而得到新发现和新发明，是科技史上经常发生的事儿。杨振宁先生自己也是如此。报道说，多年前，杨振宁先生曾说过，他能获得物理学突破，跟受到八卦阴阳说的启发有很大关系。现在，杨振宁先生又说易经阻碍科学发展，是不是改弦更张了？

　　（二）中国文化是“天人合一”，近代科学是摆脱“天人合一”吗？

　　杨振宁先生认为：“在中华文化里，很早就有‘天人合一’的观念，……《易经》中每一卦都包含天道、地道与人道，也就是说，天的规律跟人世的规律是一回事，所以受早年易经思维方式的影响，把自然跟人归纳成同一理。而近代科学的一个特点就是要摆脱掉‘天人合一’这个观念，承认人世间有人世间的规律，有人世间复杂的现象，自然有自然界的复杂现象，这两者是两回事，不要把它合在一起。”

　　这是个大问题，可以写本书来说了，咱就说一点：近代科技发展并非是杨振宁先生说的摆脱“天人合一”观念和承认人世间和自然界两者是两回事，而恰恰相反，是接受“天人合一”观念和承认人与自然是一回事。

　　看看历史：中世纪的时候，科学学术活动是宗教的一部分，人也受宗教统治，都是在宗教统治之下跟自然界对立的。文艺复兴以后，科学学术脱离了宗教并获得了独立自由，人成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了，其代表作就是进化论的出现，其代表性论点之一是“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这过程就是观念上的“人”跟“天”的对立发展到了合一。历史事实说明杨振宁先生的论点是错误的。

　　在中国有文字可考历史中，“天人合一”是个理想，并没存在过。譬如，人或是属于君主的，或是属于某宗教的，或是属于某家族的，很少有人人天生平等自由的那种人与自然界合一的状况。就“天”来说，也不是自然界本身，而往往是“天意”、是人间统治的权威来源，譬如“天子”。就杨振宁先生说的“每一卦都包含天道、地道与人道，天的规律跟人世的规律是一回事”来说，那可能是他没有理解《易经》。在《易经》里，天道、地道与人道的关系并非是自然界和人类的关系，而是“三才”关系，即：天乾地坤，乾坤位置定了，人的位置就定了；在儒家手里，这个思想变成了男尊女卑的性别歧视和等级思想。简而言之，不管是对立的还是合一的，数千年历史上，中国社会就没出现过近代史以来的人和自然界的关系的状况。

　　其实，杨振宁先生说的，并不是社会人和自然界的关系，而是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是社会发展与自然资源环境的关系。近代史以来，哲学和科学也是分别独立自由的，用哲学争论代替科学学术、或者把科学当作哲学教条或宗教教义，那就会走到歧路上去，就会发生历史倒退。譬如，物理学的“物质”和哲学的“物质”是两回事，若把它们混淆，就会发生哲学教义审判科学学术的那种中世纪做法的情况，就可能窒息科学学术。换句话说，杨振宁先生的那些说法，是把哲学当作人世间、把物理学当作自然界，那当然，它们是两回事；然而，哲学不是人世间、物理学也不是自然界。在这些方面，杨振宁先生的科学严谨远远不如他的物理学。

　　就科学技术来说，易经是个数象符号系统，而在文字解释方面，由于儒家做了很多手脚，所以，光看文字解释难以获得易经真谛。目前，完整地保存了易经本意思想方法的，大概只有中医了。不过，这要说起来，就可能说远了，就此打住吧。《易经》是古籍。固然，儒道和其它传统思想都受《易经》的影响，但与此同时，许多传统科技也是受《易经》的影响和启发而发展起来的。阻碍中国近代科学发展的，不是《易经》本身，而是使用它的人所组成的社会及其社会观念——那个社会不是今天所说的人与自然界的“天人合一”的社会、那个观念也不是“天人合一”的观念。

　　（三）科技评论需要严谨

　　对杨振宁先生的理由作正面回答和指明其错误，也就不难看到陶世龙先生错何处了：拿商业广告和算命新闻当学术证据，那不搞错才怪。譬如，他的结论中有句话说：“既然易经如此高超，有人说它就是科学甚至超过科学，可是近几百年，掌握易经的中国人却在得到科学武装的西方人面前一败涂地。”

　　这颇有信口开河味道了。请问问：哪个“掌握易经的中国人”在西方人面前“一败涂地”了？甲午战争的中国失败，是因为中国人“掌握易经”么？鸦片战争后国土沦陷，那是因为中国人“掌握易经”么？再看看另一方面：毛泽东用兵如神，仅用四年就取得了解放战争的胜利；而在毛泽东的著作和兵法里，就包括了《易经》方法的营养。在掌握了易经的毛泽东面前，是西方人及其援助的国民党军队一败涂地。

　　就在陶世龙先生给《易经》戴上“新的迷信”和“美化封建专制”政治帽子的时候，《易经》仍然是西方书籍市场最受欢迎的中国作品。许多年来，西方科学界不断从《易经》中汲取营养而获得新发现和新发明。譬如，在西方社会科学界，“阴阳”方法已经相当深入，连华尔街经济学家们分析股票市场都用到它。在西方自然科学界，例子也不少：莱布尼兹借助八卦图完善了他发明的二进制理论，成为当代计算机技术的基础学问之一；继中外科研人员发现了基因密码子跟64卦排列吻合之后，欧洲又有些科研人员发现了基因数据分析跟八卦分析方式的密切吻合关系；在美国和西欧的医学界，中国针灸学所包括的易经方法已经被接受，使用越来越广泛，甚至已经成为需要政府考核才能从业的专门职业；等等。请陶世龙先生说说，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易经》是“新的迷信”和“美化封建专制”吗？

　　搞科技需要严谨，做科技评论同样需要严谨。陶世龙先生的评论，不但远不够严谨，而且，颇有把科技问题“政治化”的味道，譬如戴政治帽子。那样做，不是科技评论，而是政治评论了。以政治替代学术，是啥现象？无需多说，是中世纪现象，是宗教审判人和自然界的中世纪历史的反映。陶世龙先生有充分的自由否定《易经》，但要使自己的科技评论说服人，就要有科学学术的严谨，而不是拿商业广告和算命新闻当学术证据。
(责任编辑：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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