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这种疾病,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长久。马王堆的女尸上就有结核菌,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也死于结核病。1944年链霉素被发现,上世纪80年代异烟肼、利福平等药物出现,这些似乎意味着终结结核病的时代到了。
但是,结核病像暗夜一样在1990年后又悄悄地席卷而来。由于盲目乐观,各国政府和科学家们忽视了对结核病的防控投入,以及对其发生、发展规律和机理的追问。当结核病死灰复燃时,人类才发现,应对结核病威胁的手段仍然是那么有限。
本期聚焦,记者亲身探访了结核病患者、医者、研究者和决策者。从他们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一个曾被忽视的幽灵正在悄悄接近。作为媒体,希望能为抗击结核病的卷土重来敲响警钟,特别是为那些面对病魔无知、无力的弱势群体。
“耐药结核菌株正在一般人当中流通,广泛地、不声不响地扩散,在不断增加的潜伏性的感染人群中扩散。这的确是一个警告信号。”在4月1日的耐多药/广泛耐药结核高负担国家部长会议上,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说。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估计,2007年全球共有927万起结核病发病病例。其间,耐多药结核的新发病例50万,有一半以上的耐多药病例一开始并不是耐多药结核,而是从不标准治疗当中引起的。耐多药结核的费用要高于一般结核药物100倍到 200倍,这还是一个让步性价格。如果这些药物在市场销售,费用是一般结核药物的1000倍。而从2009年到2015年,全球防治结核病所需资金为每年大约44亿美元,这是大部分国家都无法独立承担的。
为什么一个从上世纪60年代已经开始淡出人们视线的病患,在21世纪又被WHO强调——“遏制结核病行动刻不容缓”,且给患者和家庭都带来了灾难性的财政负担,甚至是一个国家难以承受的?
一位临床医生的困惑
在临床一线工作了35年,解放军总医院第二附属医院全军结核病研究所名誉所长、主任医师王巍有一个疑虑:“过去患者收治还有淡季,像元旦、春节的时候,病人就会大大减少,但是现在逢年过节也都住得满满的。有时候,我们也怀疑结核病到底控制得怎么样?”
王巍1990年调入全军结核病研究所,主攻结核病的诊断和治疗。即便在他任所长期间,他也没有放弃一线诊疗工作。在接受《科学时报》采访时,他说,“结核病不是一两天能够消除的,在基础研究、临床诊疗和预防控制各个方面有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要控制和消除结核病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现在结核病专科医院不多,医疗力量有限。一些人缺乏结核病卫生常识,一些人认为结核病是一个老病,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治疗依从性差导致疗效低和形成耐药。实际上,结核病发病率高、传染性强,每年都有大量新发现的患者,人类应对结核病威胁的手段仍然有限。”
结核病研究所的240张病床全部住满了,然而等待病床的患者名单还有一长串。“住院的人数逐年增加,已由每年住院数百人达到了现在每年数千人。”王巍不无忧虑地说。
医院病人增多的原因是检测技术更为先进,使病人发现率提升,还是疫情形势进一步加剧?
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生物学研究所(以下简称病原研究所)副研究员朱国峰认同前一个原因。他在接受《科学时报》采访时说:“2001年,中国向WHO承诺要做到结核病100%的发现率。现在我国已经基本完成了承诺,现代结核病控制策略(DOTS)覆盖率已达到100%。WHO对中国的工作比较满意。”
中国结核病防治规划实施工作指南(2008年版)数据显示:我国新涂阳肺结核病人发现率为79%,病人治愈率为91%。
尽管如此,我国每年结核病患者数居全球第二位的位次并没有改变。卫生部门公开称其为“六多”,即结核病感染人数多、患病人数多、新发患者多、死亡人数多、农村患者多、耐药患者多。
“当年SARS病毒的流行一度造成恐慌,人们对它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然而,我们对连续数年占据我国传染病发病率第一位的结核病的关注度又有多高?”在接受《科学时报》采访时,病原研究所研究员金奇发出这样的感慨。
缘何卷土重来
针对结核病的流行演变,学者们将其分为3个时期:1882年结核菌被发现以前,这一时期结核病流行十分猖獗,死亡率高,被称之为“白色瘟疫”;1882年~1945年,即郭霍氏发现结核杆菌到链霉素等抗结核药物没有广泛应用之前,这一时期明确了传染源和传播途径,在肺结核的诊断、早期发现、预防、治疗、消毒、隔离及卫生宣教等方面有了新的进展;自1945年起进入现代化学疗法的阶段,随着各种化学药物的问世,化学疗法逐渐普及,结核病控制措施不断完善,结核病的流行呈加速下降趋势。在使用BCG疫苗(卡介苗)超过80年、抗生素发现60多年后,人们认为结核病已经像天花一样被控制了。
“盲目乐观使科研机构忽视了对结核病发生、发展规律和致病机理的研究,科学家们对结核病以及结核分枝杆菌的基础研究不再有兴趣和紧迫感。各国政府也不愿投入研究经费和精力去剖析其致病机理和机体免疫保护机制。而对于大型药企来讲,治疗结核病的利润非常低,这也使他们失去了研发新药的兴趣。因此,当结核病卷土重来的时候,人类才发现应对结核病威胁的手段仍然有限。”病原生物学研究所从事免疫学研究的副研究员刘海鹰说。
欧美一些国家对结核病的防控比较好,尤其是北欧一些国家,例如芬兰、挪威、瑞典等。它们对患者管理非常严格,有着健全的在册登记制度,因此这些国家结核病负担很低,这也使其政府认为没有必要再深入研究。然而最近几年,这些国家在结核病防治方面也遇到了一些问题。
“由于政府过于乐观,减少了相关的财政投入,疾病的控制力度就会减弱。再加上城市的流动人口增加,结核病传播速度加快,全球整体上患病人数也是一个上升的趋势。”王巍说。
据WHO报告,近年来肺结核在全球各地死灰复燃,1995年全世界有300万人死于此病,是该病死亡人数最多的一年,大大超过了肺结核流行的1900年。
中国卫生部称,虽然结核病的死亡率处于稳定下降的趋势,但是其死亡人数依然是所有传染病死亡人数的两倍。
新的、有效的疫苗人们还没有等到,流动人口结核病、耐多药肺结核病(MDR-TB)和结核菌/艾滋病病毒(TB/HIV)双重感染等新的难点却来了。
北京结核病控制研究所主任医师屠德华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含利福平和异烟肼的短程化疗方案广泛推行多年后,如今产生了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耐利福平和异烟肼的耐多药结核病的流行。耐多药结核菌的不断扩散,对各国结核病控制规划的实现构成了严重威胁。”
同时,耐多药结核病也给一些国家增添了经济负担。2008年,世卫组织报告的MDR- TB发病率达到最高。根据数据,世卫组织估计每年新发MDR-TB病例约50万起。而全球85%的MDR-TB负担集中在27个国家。全球2009年对耐多药/严重耐多药结核患者的诊断和治疗费用大概需要12亿美元,2010~2015年大概需要110亿美元,这还不包括患者必须支付的其他相关日常费用。
全球范围内艾滋病患病人数的迅猛增加,也是结核病发病急剧上升的重要原因。“大约90% 的人单纯感染过结核分枝杆菌,但是一生中只有10%的发病可能;而对于结核分枝杆菌共感染的患艾滋病人群来讲,每年有10%的人会发生结核病。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人免疫力往往受到抑制,形成艾滋病病毒和结核分枝杆菌共感染,至少有50%的艾滋病患者死于结核病。”病原所副研究员朱国峰说。
遏制结核病策略
国际社会提出2006~2015年全球遏制结核病计划,其愿景是“到2015年使结核病发病率停止上升趋势并逐步下降”。与千年发展目标相关并由遏制结核病伙伴关系通过的具体目标是:到2015年,在1990年基线上降低50%的结核病患病率和死亡率;到2050年,消除作为公共卫生问题的结核病(每100万人口中1个病人)。
资料显示,近20年国际组织提出控制结核病的主要方法是,发现和治疗痰菌阳性者以及为新生儿接种卡介苗。卡介苗是目前许多国家批准应用于人体的唯一结核病疫苗。然而,卡介苗对成人肺结核的保护效率很低,研制新型结核病疫苗迫在眉睫。
《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刊登的《结核疫苗研究的历史与现状》写道:多种类型的新型疫苗,包括重组卡介苗疫苗、营养缺陷型结核分枝杆菌疫苗、蛋白质多肽疫苗、DNA疫苗、以病毒为载体的结核分枝杆菌亚单位疫苗等被广泛研究。至2005年,已有 120种以上的疫苗进行了动物实验研究,至少有5个疫苗已进入Ⅰ期临床试验。
这让人们看到了一线曙光。
国际社会上提出了“遏制结核病策略”:其中包括“强调政府的承诺和作用”、“采用各种诊断方法,发现并治疗所有的结核病人”、“加强疫苗、结核病新药和诊断方法研究”等新的理念和策略。
研究的脚步停止太早,结核病给了人类一个教训。现实问题越来越让科学家意识到,结核病基础研究的空白太多。现在,世界“遏制结核病策略”中清晰写道:促进科学研究。基于规划的实施性研究以及新型诊断方法、药物和疫苗的研发将受到各国重视。
正如联合国秘书长防治结核病特使、葡萄牙前总统诺尔热·撒帕奥所说:“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们对卫生事业的投入,否则,疾病的肆虐将会造成更严重的负担和危害。”
《科学时报》 (2009-4-3 A1 要闻)
(责任编辑: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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