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爆魔鬼经济学》，史蒂文·列维特、斯蒂芬·都伯纳著，曾贤明译，中信出版社 2010年4月版，39.00元。

本·巴雷斯

戴尔德丽·麦克洛斯基

　　谁说经济学只有枯燥的数字和艰深的理论？谁说学术界没有好玩的八卦？《超爆魔鬼 经济学〉就是来粉碎这种成见的，它不仅讲经济学，还讲经济学背后的趣闻和轶事，比如著名学者的变性故事———

　　学术界也有性别歧视

　　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神经生理学系主任本·巴雷斯(Ben Barres)教授，原来的名字是芭芭拉·巴雷斯(Barbara Barres)，1997年42岁的时候，变性成为男人。与大多数理工学科一样，神经生物学领域是男性的天下。现在仅仅因为变性，他的学术地位真的比以前 更高了。

　　巴雷斯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生物学学位，在达特茅斯学院获得医学学位，最后在哈佛 大学获得神经生理学博士学位。

　　大家知道，著名经济学家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2005年初在他哈佛大学校长任上，不恰当地发表了“在理工科方面女性天生就不如男性”的性别歧视言论，加上其他争议，结果在2006 年6月被迫下台。这其中，巴雷斯以自己的变性经历为背景的批评，也是有力的一击。要了解这则相当全面的批评，可以看巴雷斯2006年7月在著名的《自 然》(Nature)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性别究竟有没有关系？》。

　　作为引子，巴雷斯说自己14岁的时候，曾经向母亲介绍他们非常出色的数学老师。 想不到母亲会问：“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老师是非裔美国人？”她坦陈，当时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问，同时也奇怪自己真的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老 师的肤色。后来回想起来，她觉得少女时代的她，除了种族差异以外，对于性别差异也很迟钝，以至于不明白体育老师为什么会对男生说“别像个女孩似的！”她不 明白女孩有什么不好。

　　按照萨默斯的说法，女性在科学方面总的来说比不上男性，主要是因为她们天生这方 面能力就比较差。萨默斯的言论并非没有支持。即使只在哈佛的教授里面，就有平克尔(Steven Pinker)、劳伦斯(PeterLaw rence)和曼斯费尔德(H arveyM ansfield)等好几位先后发表论著，力挺校长的见解。曼斯费尔德还概括说，女性“不喜欢竞争，害怕风险，不善于抽象思维，比较感情用事。”

　　巴雷斯指出，女性在家庭、学校和社会备受歧视，才是女性在科学方面总的来说比不 上男性的现状的主要原因。要改变这种状况，重要的是消除这种歧视，给予女孩子更多鼓励，而不是像成为世俗偏见的那样，总是怀疑女性在科学方面的能力，总是 劝说女孩选择那些世俗的“妇女领域”。她回忆说，当她在麻省理工学院读书的时候，整个班级只有她一个女生，明明是她自己做出了困难的数学题目，教授却怀疑 是她的男朋友替她做出来的。后来在哈佛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院长都承认她的一个奖学金申请比她的男性竞争者强很多，例如她已经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过六篇高质 量的研究论文，而她的对手只发表过一篇，可是那份奖学金最终还是给了那位男同学。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刚刚在斯坦福大学教授任上变性为男人不久，在一次学 术演讲以后，一位同行误认他是原来的她的兄弟，竟然会对他的同事议论说：“本·巴雷斯的演讲，比他的姐妹芭芭拉强多了。”

　　因为这种歧视，女学生和女学者常常要表现得比男同学男同事高出一头，她们的实力 才能得到学校的承认。这样，女性的升迁门槛在不经意之间就被人为地提高了。少数族裔的遭遇也有这样的情况。巴雷斯还引用了南茜·霍普金斯(N ancyH opkins)和她的同事在麻省理工学院的一项研究结果：女性在申请科研资助方面，需要付出比男性多一倍多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麻省理工学院的校长，也 觉得这项研究的发现颇有道理。

　　关于“女性优劣”的辩论

　　不过奇怪的是女性学者也和男性学者一样，很少抱怨学界的性别歧视。为什么会这样 呢？巴雷斯指出了两个因素。一个是积极的，就是人们都好心地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抱怨把世界描述得不那么公平；另外一个就比较消极了，有点我们中国人说的 “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的心理：“我这样熬过来了，为什么你就要走得比我顺畅呢？”别的女性不那么成功，不是更加突出自己的成功了吗？

　　对于曼斯费尔德关于女性比较感情用事的指责，巴雷斯反驳说，恰恰因为女性比较理 性，不那么容易冲动，男性的犯罪率才会是女性的25倍。另外，上述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发表以后，南茜·霍普金斯收到几百条攻击，几乎全部来自男性学者，这 也说明男性是多么感情用事，哪怕已经是在学者这个层次。

　　最后，巴雷斯总结说，与其说女性的弱点是能力方面的弱点，不如说是自信方面的弱 点，而这恰恰是社会性歧视的结果，这种世俗偏见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母亲这样最爱她们的人，也会站在偏见的一边。

　　巴雷斯批评的萨默斯，可不是等闲之辈。萨默斯的父母，都是经济学家，都是著名的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教授，他还是保罗·萨缪尔森(PaulSam uelson)的侄子和肯尼斯·阿罗(K ennethA rrow )的外甥。萨缪尔森刚刚在去年年底去世，被称为最后一位经济学全才，他的《经济学分析》和入门课本《经济学》，在半个多世纪里面影响了几代人。萨默斯他们 原来也姓萨缪尔森，是他的父亲把他们的姓改成现在的萨默斯。阿罗是全局均衡(G eneral Equilibrium )理论的一位奠基者，还贡献了著名的论定民主三要求不可兼容的“不可能性定理”。萨缪尔森和阿罗都是美国最早获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

　　萨默斯自己16岁就进入麻省理工学院读书，原来的专业是物理学，但是很快就转学 经济学，并且是学校辩论队的重要成员。他后来在哈佛大学取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在世界经济学界，萨默斯堪称少年得志、天才英纵的代表，1983年28岁的时 候就成为哈佛大学历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授，在1993年更获得美国经济学会克拉拉奖，这是从统计上说来比获得经济学诺贝尔奖难度更大的奖项。出任哈佛大学 校长之前，他在克林顿政府担任财政部长。2009年，他开始主持奥巴马政府在白宫的全国经济委员会。

　　萨默斯最早是在2005年1月的一次会议上提出女性在理工科方面天生不如男性的 观点的，背景是在过去的一年中获得终身教职的教员当中，只有12%是女性。那次会议上，当时与会的麻省理工学院生物学教授南茜·霍普金斯，即时退出会场表 示抗议。萨默斯坚持说，他的发言是实证的话题而不是规范的话题。大家知道，经济学所谓实证的话题，指的是事情究竟怎么样和为什么会这样的问题，而所谓规范 的话题，指的是是否应该这样的问题。

　　萨默斯非常雄辩，以至于大名鼎鼎的亨利·基辛格曾经调侃地说，应该把他请到白宫 去，负责粉碎和修理一切不合时宜的言论。因为少年得志，萨默斯总是锋芒毕露，容易引起争论。学校基金出现巨额亏损，也是他被迫下台的一个原因。

　　变性及其带来的后果

　　南茜·霍普金斯在哈佛大学获得学士和博士学位，后来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分子生物学 教授，学术地位很高。她不仅是麻省理工学院最早的女性正教授，还是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科学和艺术科学院院士，美国医学科学院院士。

　　巴雷斯称南茜·霍普金斯是美国的英雄，做着马丁·路德·金那样的工作。十多年以 前，南茜在麻省理工学院组织了一个委员会，力图改变女性学者在学术机构备受歧视的现状，这种表现包括但不限于薪酬比较低和实验室空间比较小，特别针对的是 晋升方面受到的歧视。由于她们的努力，终身教职当中女性的比例虽然还是很低，却已经明显提高。她们的努力，还促成美国一些顶尖大学，组成专门委员会，努力 改善女性学者在这些学校的学术环境，除了麻省理工以外，还包括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州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密歇根大学、耶鲁大学 和伯克利加州大学。

　　变性，在美国已经是比较成熟的手术。反向变性的也有，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的知名 经济学家唐纳德·麦克洛斯基(DonaldN. McCloskey)可以作为例子，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1995年他在53岁的时候，变性为女人，名字改为戴尔德丽·麦克洛斯基(D eirdreN. McCloskey)。麦克洛斯基最后的头衔是“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经济学、历史学、英文和人际沟通杰出教授”。变性以后，麦克洛斯基觉得因为自己的反叛 行为而受到了惩罚，觉得如果她仍然是当初的唐纳德的话，后来挣的钱“会多上那么一点点”。的确，与神经科学一样，经济学也是男性占绝对优势的领域。

　　麦克洛斯基在哈佛大学受的教育，学位还没有拿到，就被现代经济学领军人物弗里德 曼(MiltonFriedman)和福格尔(Robert Fogel)请到经济学重镇芝加哥大学工作，并且在那里获得终身教职。大家知道，弗里德曼和福格尔分别在1976年和1993年获得经济学诺贝尔奖。

　　麦克洛斯基的父亲，是哈佛大学政府理论教授和著名诗人。可见，出身书香门第，并 不妨碍他重新选择自己的性别。

　　麦克洛斯基在学术生涯的晚年，以对于当代经济学的尖锐批评著称，批评经济学家耍 弄高深的数学和复杂的统计而掩盖了经济学的本义。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批评可不是数学过不了槛的抱怨，如果当初他自己数学和统计不好，人们很难想象他在学生 时代就能够获得弗里德曼和福格尔这样的大师的垂青。

　　我是在阅读美国经济学家史蒂文·列维特和记者斯蒂芬·都伯纳合著的《超爆魔鬼经 济学》时，对变性学者的社会贡献发生兴趣的，想不到两位变性学者的人生经历，还牵涉到那么多我熟悉的经济学家。这本书已在中信出版社翻译出版，里面有一些 非常有意思的学问故事和学者故事。

　　● 王则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教授）